传媒观察｜这届年轻人，怎么都在B站看主旋律电影

编者按：受疫情影响，院线市场遭遇重挫，流媒体平台成为电影行业的角力场。用户平均年龄最低的流媒体平台bilibili精准把握市场机遇和受众特征，上线了《夺冠》《狙击手》等一批主旋律电影，广受好评，口碑与流量兼得。南京大学艺术学院研究生熊雄和其导师丁珊珊教授在《传媒观察》2022年第11期刊文，认为在行业整体遇冷的当下，主旋律电影在bilibili的成功经验有迹可循、值得借鉴。青年群体的思想流变、与时俱进的艺术风格和传播链中的多要素耦合，是主旋律电影能够吸引目标受众、引起思想共鸣的主要原因。如今，主旋律电影演化出“新主流电影”等样态，在继承发展、自我革新的同时，诸多标志性元素逐渐符号化，成为群体共识，潜移默化地塑造着青年群体的身份认同与价值取向。  

目前，主旋律电影的有关研究主要集中于影片的历史发展演变和艺术文化特征上。许多学者以史为鉴，从不同角度阐释主旋律电影的流变。还有不少学者着眼当下，热衷于主旋律电影时代性的揭示及其未来发展的探讨。

不过，就影片传播这一角度来看，现有研究虽有可资借鉴之处，但总体而言仍然较为薄弱，尤其忽视了对青年群体的必要关注以及数字化背景下基于平台的流量传播现象。

本文综合运用多种研究方法，选取用户群最年轻的流媒体平台bilibili为研究案例，以bilibili中的主旋律电影为研究主体，对其公开数据进行定量分析，通过“大数据”描绘主旋律电影在青年群体中的传播特点与用户感知，通过案例研究法和文献研究法对定量结果进行分类归因，探究主旋律电影热播背后青年群体的精神特征和文化内涵，聚焦主旋律电影在平台和特殊群体中的传播，填补主旋律电影在传统媒体和“主流群体”之外的传播研究领域空白，为主旋律电影及其衍生形态乃至红色文化、主流文化的推广与传播提供借鉴与启发。

主旋律电影在bilibili的热播

当前主旋律电影在青年群体中的传播主要面临两大困难。

首先，电影市场整体受挫。2020年，受新冠肺炎疫情影响，中国国内电影票房呈现断崖式下跌，从2019年的642.7亿元骤降至204.17亿元。尽管自2021年开始，中国电影的院线市场有所恢复，几部头部电影，如《你好，李焕英》《唐人街探案3》《长津湖》等均获得不错的票房，但是，腰尾部电影市场的空间则明显不足。许多制作精良、内容优质的影片表现均未达预期。根据艺恩数据发布的《2021中国电影市场报告》，2021年仅有春节档、国庆档的票房较往年有所增长，其他月份的票房均不敌2017、2018、2019年度的相同档期。

其次，青年思想趋向小众化与时尚化。从心理特征来说，部分青年人追求个性，对作为社会普遍共识的大众文化容易产生逆反心理，倾向于标新立异、与众不同的小众文化；从兴趣取向来说，不少青年人喜欢猎奇，热衷于追求时下最新鲜、最时髦的内容，对时效性不强的事物关注度较低。藉此特点，代表社会主流文化、题材相对较为传统的主旋律电影在青年群体中的普及度和传播力有限。

在院线市场不景气的情况下，电影行业寻求转型突破，加速发力线上、向流媒体进军成为新业态。相较“优爱腾”等传统流媒体巨头，流媒体“新贵”bilibili（后文简称“B站”）用户平均年龄最低（B站为22.8岁，“优爱腾”均为29岁左右）、24岁以下用户占比最高（B站为74%，“优爱腾”均为30%左右），是研究青年群体审美取向和价值追求的绝佳平台，极具代表性。随着青年用户不断增多，许多名人和新华社、人民日报等主流媒体先后入驻B站，共青团中央、外交部等国家机关也纷纷下场，B站俨然从过去青年亚文化群体“圈地自萌”的私人场域转型为主流的综合性流媒体平台。

正是在这样的背景下，主旋律电影成功突围，在以青年为用户主体的B站上热播：新晋影片《夺冠》《狙击手》风头正劲，献礼巨作《建国大业》《建党伟业》热度不减，影史经典《水》《我的1919》经久不衰，不同题材、不同时代的主旋律电影都收获了不俗的评价与数据，在青年群体中焕发出无限活力，取得了十分积极的影响。本文以B站正片播放量最高、最具代表性和研究价值的10部主旋律电影为例进行研究分析。

首先，主旋律电影流量覆盖初具规模。就正片播放量来说，在B站上线的3897部电影中，《夺冠》位列第6，《八佰》位列第22，《狙击手》位列第59（若按B站官方将预告、花絮等一并计入影片播放量的算法进行排序，《夺冠》位列第5，《狙击手》位列第42，《八佰》位列第44），这无疑十分靠前，超过了《变形金刚2》《蜘蛛侠》等好莱坞大片，且仍在持续稳定增长中。其它上榜的主旋律电影亦排名B站全部影片的前10%。

其次，主旋律电影交互水平居于高位。这10部电影弹幕量与播放量之比的均值约为0.0072，亦即每人/次观看会发送约0.0072条弹幕。我们将影片的弹幕量与播放量之比称为影片弹幕的“参与指数”，“参与指数”越高，意味着观众越倾向于在观影过程中发送弹幕，参与到影片的传播之中。在样本数据足够庞大的情况下可从某种角度衡量受众与影片、受众与受众的互动频次，具有一定的可信度和参考价值。放眼全B站，0.0072的“参与指数”在国产电影中十分亮眼，比如，《扬名立万》《让子弹飞（四川话）》和《温暖的抱抱》（三者分别位列B站电影正片播放量第3、4、5）的“参与指数”均不足0.0040，大幅落后于主旋律电影。本文亦计算了10部影片评论的“参与指数”，无论是否剔除《建国大业》和《建党伟业》疑似并不完整的数据，上述结论依然成立。

最后，主旋律电影受众反馈积极正面。

其一，电影评分较高，10部电影中有5部评分在9分以上。

其二，本文通过API获取数据，将10部电影中的弹幕进行抓取，有实际信息的弹幕可分为三类：情节讨论类（如“412血的教训，指定不能丢枪！”）、情感抒发类（如“向英烈致敬！”）和幽默玩梗类，这些弹幕多“成群结队”地在特定时间节点出现，比如《建国大业》片尾，当毛主席高呼“中华人民共和国，中央人民政府，今天，成立了！”时，屏幕被近千条弹幕所覆盖，观众用弹幕配合情节发展、表达敬仰之情。

其三，本文选取10部影片排名前10的热评，共100条评论进行分析。经整理，评论的内容主要可以分为四类。一是赞美、认同影片内容类。即对影片本身、片中人物和影片精神的赞扬，比如“狙击手，好看，票价，值”“印象最深的两句话：我们不是英雄，牺牲的人才是英雄！战争是不好的东西，对双方都是，但我绝不接受投降！”。二是驳斥、讽刺错误现象类。包括对恶意玩梗的劝阻、对落后思想的抨击、对历史虚无主义的纠正，比如“觉得电影拍得太夸张了？建议去看志愿军真正的纪录片，你会发现电影还是拍谦虚了”。三是科普、讨论影片故事类。即对影片摄制幕后和所涉历史事实的科普与补充，字数普遍较多，不少观众现身说法，以自己长辈的故事复述史实，比如“父亲就是赴朝参战的铁道兵一员，曾经被飞机炸弹掩埋被战友挖出来，没经历过这场战争的人不知道美国佬的飞机有多么凶狂”。四是调侃、玩梗类。多是针对影片情节、历史人物和参演演员。观众们在评论区交流感想、探讨影片，表达对先辈的敬意和对祖国的热爱。

主旋律电影bilibili传播链中的要素耦合

（一）青年群体主流文化认同的思想流变

主旋律电影近年来广受青年群体追捧的最主要原因是青年群体对影片所代表的红色文化、主流意识形态，以及对党和国家日益强烈的思想认同。

从外部因素来说，自2017年特朗普执政美国以来，西方世界内部频繁爆发的种种乱象、对秩序的肆意践踏和对我国的步步紧逼让更多青年看清了西方的真面目，放弃幻想、准备斗争。从历史发展的客观规律来看，中国的和平崛起是不可逆转的历史大势，中华民族的伟大复兴是不可阻挡的历史潮流，生逢盛世的中国青年自然对带领国家、民族前进的中国共产党及其孕育出的主流文化更加信仰。

从内部因素来说，党的十八大以来，以习近平同志为核心的党中央秉承和发扬党的优良传统，始终高度重视青年、关注青年工作。具体到文化建设上，习近平总书记论述了红色文化若干重大理论和现实问题，提出了一系列新思想、新观点、新论断，揭示了红色文化的形成根源和本真要义，建构起系统而完整的红色文化内容体系，促成青年群体与以红色文化为代表、以红色文化为主体的主流文化有机结合成为新潮流、新趋势。党和国家对青年思政教育、红色文化的有关论断和高度重视让越来越多的青年接触、了解并最终认同社会主流文化。作为主流文化最为直接的感官呈现，主旋律电影是中国共产党初心使命在各个时代的传承延续，是完成习近平总书记关于青年思想政治教育中理想信念教育、核心价值观教育和中国传统文化教育三项最主要内容的重要途径，是确保中国特色社会主义事业后继有人的有力保证。

（二）主旋律电影与时俱进的艺术风格

主旋律电影的艺术风格也在与时俱进，更多从观众的角度出发，与青年群体的审美取向相向而行。

新世纪初，主旋律电影的创作经过一段时间的发展，与“十七年”时期相比发生了很大变化。就以这一时期播放量最高的《建国大业》来说，它的突破主要展现在两个方面。

其一，影片的叙事手法。导演韩三平说，这部电影的叙事采用大历史结构，几乎对1945年到1949年在中国大地上发生的重大事件都有所表现；不仅如此，影片还借鉴了优秀商业片的模式，抓住两股势力的较量、对冲这一主线，毛泽东和蒋介石在军事、经济、政治上的斗争贯穿于影片所有领域。

其二，《建国大业》尽最大努力在创作理念上突破了以往正面人物、尤其是领袖人物脸谱化的审美定势，尽力还原历史中复杂多面的人物，凸显历史人物的心灵和情感层面，把毛泽东、周恩来等领袖人物塑造得惟妙惟肖。比如，温文尔雅的周总理会因冯玉祥的死情绪激动、斥责下属，但淮海战役胜利当晚，他又会敞开衣衫高唱《国际歌》，喝醉的毛泽东也张嘴笑着歪倒在一边。这样的叙事手法恢弘大气，这样的人物塑造有血有肉，无疑让观众更容易接受。

与主旋律电影相比，其继任者新主流电影更加创新，近年来在电影市场取得强势地位。以10部影片中最新上映的《狙击手》为例，其创作更为大胆。

首先，影片摆脱了单纯以大战为核心剧情走向的传统叙事模式。《狙击手》放弃了大部分描绘抗美援朝历史影片中动辄万人齐发、枪炮齐鸣的宏大场面和人物从头至尾神圣伟大的英雄叙事，而是以抗美援朝战争时期“冷枪冷炮”运动为背景，从“狙击五班”这一小团体展开战争叙事，如此缩小的视角可使叙事重点落在单个人物个性的刻画上，弥补了传统红色电影中英雄形象塑造部分失实失真的缺陷，使得电影在肃杀的氛围中流露出脉脉温情。

其次，影片应用了“悬疑”这一商业片的惯用元素。就场景设置而言，一方面，双方交锋发生在开阔的茫茫雪地，可另一方面，交战双方身处于两个局促、逼仄的战壕，这就形成了大背景和小空间的强烈对比，产生既神秘又令人胆寒的效果。就情节设置而言，双方以侦察兵亮亮身上的“秘密”为切入点展开殊死较量，从敌人设局，到我方入局，最终成功破局，整个过程充满悬疑和未知。茫茫雪海中压抑、封闭的场景暗示和双方几乎看不见彼此的高智商博弈无不刺激着观众紧张的神经，让影片始终吊足观众胃口的同时，亦将双方形象刻画得清晰鲜活，这无疑是对观众、对历史和对先烈的尊重。

（三）bilibili对主旋律电影的观感提升与流量引导

主旋律电影符合并满足了思想转变后青年群体的审美与精神需要，B站则为主旋律电影与青年群体的深度融合提供了良好的平台。

就平台特点而言，以弹幕视频为特色起家的B站具有得天独厚的优势。

一方面，弹幕是一种形式大于内容的互动模式。史蒂芬森提出的大众传播游戏理论认为，存在一部分不具备信息传播特质的传播，传播活动本身就是一种目的，即给人带来快乐。弹幕早已被解构为有颜色、有形状的线条，作为一种纯粹的视觉图像写入影片画面中并成为其一部分，弹幕雨强烈视觉冲击加持的画面和原片音效共同将影片氛围和情节推向高潮，提升影片感染力，带来一种奇幻而独特的观影体验。

另一方面，弹幕实现了观众的全天候互动，网络技术赋能克服了物理空间的局限性，在虚拟情境中用户实现感官上的“在场”确认与体验，从而替代物理空间上的身体共在，转变为虚拟在场，并且扰乱了时间上的顺序性，无论相隔多长时间，在网络的场域中都能产生共时性的效果。通过漫天的即时弹幕和视频下方的实时观看人数，观众欣喜地发现有如此多和自己志趣相同的人曾经或正在观看这部影片，这种无数陌生人不在场的出席、跨时空的陪伴，营造出一个热闹的私人空间，消解了不少独坐屏幕前的孤寂，产生一种良性互动，获得认同的心理满足。

就影片宣发而言，点面结合的宣发模式确保了流量覆盖效果最大化。在宣传上，晚近的主旋律电影和新主流电影占据主流渠道的优秀资源，有足够的曝光度。就以B站来说，新世纪拍摄的主旋律电影上线伊始一般会在“推荐”中的首页进行全平台大范围推广，将“面”铺开。随着观看人数增多，影片还有大概率上“热门”，从而带动更多用户前来观看，形成良性循环。

《建国大业》《建党伟业》等有官方背景、院线上映时已有大量宣传的献礼巨作本就有着一定的知名度，影片本身也有极佳的口碑，不少用户即使已经看过也会选择重温，经过平台推广后容易取得十分理想的传播效果。在院线市场大不如前的情况下，电影资本方开始通过缩短电影的院线排期、尽快将电影流向流媒体市场来提高收益，影片原本被限制得很长的“窗口期”被大幅缩短。B站也积极迎合了这一趋势，《夺冠》《八佰》的“窗口期”仅为两个多月，而《狙击手》更是缩短至一个月出头。对这些处于推广关键期、迫切需要收回成本的新主流电影，从花絮、预告等前期预热，到上映后全平台造势，B站都会进行流量的重点引导。

除此之外，B站还会根据用户的日常观看习惯分析其喜好，通过大数据将用户感兴趣的内容推送至该用户“推荐”中的首页或菜单栏吸引用户点击观看，根据用户需求定制界面。所以，B站会向经常观看红色进步内容的用户推送包括新主流电影在内的主旋律电影，精准投放，对点发力，投其所好，拓展主旋律电影传播渠道，打通主旋律电影传播通路，将最新上映的主旋律电影第一时间推送给目标受众，进一步提高影片热度。

从受众到影片到平台，主旋律电影传播链中各要素、各环节相互配合，彼此耦合形成互构关系，共同造就了主旋律电影在B站的热播。

主旋律电影在B站的热播，离不开B站的平台优势和一系列宣发配合，离不开主旋律电影本身优秀的艺术价值，更离不开青年群体日益提升、逐渐成熟的思想觉悟。随着时代的发展，主旋律电影内涵不断丰富，发展出新主流电影等新样态，汲取商业片的成功经验，提升了影片整体质感，更加契合青年群体的审美和精神需求，并且许多标志性元素逐渐符号化，成为一种主流文化现象。

当然，主旋律电影的传播仍然存在一些问题。就以B站来说，首先，主旋律电影播放量存在着“头重脚轻”的问题，过分集中于《夺冠》《八佰》《狙击手》等头部影片，难免影响其它影片的播放量，主旋律电影的整体影响力和关注度还有进一步提升的空间。

其次，影片种类不够丰富，除前文所述“新时期”前后的经典外，《长津湖》《战狼2》《红海行动》等大获成功的新主流电影也都没有在B站上线。这些影片若能上线，无疑将进一步提升主旋律电影在B站的覆盖面和影响力，这尚需片方、平台和有关部门进一步协调沟通和推动。最后，本文从B站的弹幕和评论中发现，有一小部分观众缺乏必要的历史知识与思想教育，无法全面、正确理解影片，以至于曲解、歪曲了影片内容。如何真正让主流文化内化于心、外化于行，全面提升青年思想认知水平，这是主旋律电影必须认真解答的时代命题。

（载《传媒观察》2022年11月号，原文约12000字，标题为《主旋律电影在青年群体中的流量传播与价值建构——以bilibili为中心》。此为节选，图表、注释等从略，学术引用请参考原文。本文为 2018 年度国家社科基金青年项目“当代‘红色经典’作品的影像化传播研究”（18CZW042）阶段性成果。）

【作者简介】熊雄，南京大学艺术学院研究生

丁珊珊，南京大学艺术学院教授，博士生导师

编辑: 苗津伟

来源：传媒观察